因為詩班的關係，最近參加許多喪禮。 喪禮中總要介紹亡者的生平事蹟，大多頗有歲數，但亦有較年輕的。 人生既短暫又漫長，許多曲折變化難以料想的發展，悲歡離合中，轉眼已是夕陽。 年近七十，看看別人，想想自己，當大限已到，我的生平事蹟會怎麼寫？
我屬於嬰兒潮世代，在現在年輕人的眼中是占盡便宜的可惡老人，其實倒吃甘蔗、苦盡甘來才是比較公平的說法。 小時的台北和現在有天壤之別，東區仍是一片稻田，偶而還可看到螢火蟲。 那是高喊反攻大陸的時代，威權體制如影隨形； 小學六年級就要惡補準備聯考，老師體罰學生是家常便飯。 世界變化真快，才不過是五、六十年前的事，陳年舊事，年輕人聽來，已像夢中囈語，虛幻而難以理解。
小時候的家靠近台北建成圓環，附近有間教堂，小朋友禮拜天很喜歡去，因為可以拿到聖誕卡。 那是台灣經濟還沒有起飛的年代，仍然靠著美援支撐。 在美國人眼中，台灣是落後地區，就像我們現在看非洲一樣。 現在有人募集不要的舊鞋，興高采烈地送往非洲去救濟他們； 當時美國的教會也募集許多用過的舊聖誕卡，寄給台灣的教會，作為參加禮拜的小朋友的獎賞，小朋友都非常高興，若能獲得鑲有亮片的卡片，更是視為珍寶。 一點物質的誘惑，無關信仰，但是藉此讓人接觸教堂，或許能在心靈留下未來被啟發的空間。
我十歲時，父親就過世了，那是晴天霹靂的劇變，從此所有的重擔壓在母親的身上。 單親家庭非常艱辛，記得有同學說：怎們沒看過你媽媽笑過。 我們兄弟姐妹就在沒有笑容下長大，母親獨扛家計，她要求小孩的就是讀書。 雖然不是基督教家庭，附近教會的會友，仍然偶而會給予關懷和安慰，母親多年後受洗，應是那時的會友播下的種子。
高中時，在同學的引導下，常常到建國中學對面的教堂聚會，懵懵懂懂地跟著同學背了許多聖經金句。 那時對教會毫無概念，後來聽說那間教會屬於召會。 很遺憾當初熱心帶領我進入教會的同學，後來反而離開了教會，是升學的不順或生活上的打擊，讓他失去了對神的信心嗎？將來還會回轉嗎？ 神的意念高過我們的意念，相信神自有安排。
大學時偶爾去清大對面的勝利堂做禮拜。 那時的勝利堂只是一間平房，設備非常簡陋，駐會的毛牧師和藹可親。 最可貴的是教堂從不關門；心情低落時，隨時可去教堂。 在寧靜的大堂中，面對著十字架沉思後，往往能重獲力量。 如今的教堂金碧輝煌，設備先進，可惜平時大門深鎖，再也不是可隨時可以進出的安慰所。 那時也參加校園團契，記得對信仰有問不完的問題，被一同聚會的契友們笑稱問題兒童。
後來就業、結婚、生子、留學美國，步調變得非常緊湊，對教會也就疏遠了。 在順境中往往忘了上帝，不知感恩，總覺得一切都是自己努力得來的，不知在高傲中，禍事已近。 五十歲那年，大兒子大學畢業，正準備赴美進修，突然因不確定的原因，腦水腫壓迫神經，猝然去世。 剎時人生完全變調，淚水中，憶起對大兒子許多的苛求，是痛、是悔，是一個做父親再也無法親自對他說的”對不起”。那年，我受洗了。
約伯記說: 「賞賜的是耶和華，收取的也是耶和華。」 少年喪父、中年喪子是人生的大不幸。 苦難的尖澀，痛徹心扉，難以下嚥。 人生難能完美，或許太完美的人生也是一種不完美，不知人間疾苦不是該有的人生。 苦難中學會順服、學會關懷別人。 以賽亞書48章10節說：「我熬煉你，卻不像熬煉銀子；你在苦難的爐中，我揀選你。」，苦難使我們的生活無法一如既往，必須開始學習屬靈的功課。
有人說：這世界上有三種人，一種人覺得世界欠他很多，第二種人是人不欠我，我不欠人，另外一種人就是覺得自己欠這世界很多。 這三種人也可以是同一個人，隨著歲月的蝕刻，顯現不一樣的風景。 我小時候相當地憤世嫉俗，在單親家庭的漫長煎熬中，總覺得這世界不公平。 如今回想，上帝自有安排。 失之東隅，收之桑榆。 在困苦的環境中，唯一能做的就是埋頭苦讀，由建中、清華、一直讀到美國博士。 其中雖然有個人困中求生的掙扎和努力，但若不是神的照顧，努力不見得有成；尤其這一生的職場際遇，由基層員工一路爬升到中央部會副主委，其中有許多的機遇，更非靠個人的聰明才智即能達成。 我的人生由對外在環境不滿，逐漸轉而在內在心靈中，感受神的恩典，願意報答對神的虧欠。
夕陽之年，往事如煙，來日無多。 如今奇蹟總在平凡之中，和樂的家，健康的身體，安穩的退休生活，處處感恩。 生老病死，乃必經之路，事事順服。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